I Burned at the Feast

九月底的一個晚上,輾轉難眠,不知何處降臨的想法,決定開始讀塔可夫斯基的《雕刻時光》。讀完闡述詩意邏輯的首章,沒有迎來渴望的睡意,反而招來任性的好奇。於是從書架上抓來了多年前購入的,塔可夫斯基的父親——另一個塔可夫斯基——的詩作選集,I Burned at the Feast

這本詩集收錄了塔可夫斯基約七十首 1926 到 1977 年的作品,由 Philip Metres 和 Dmitri Psurtsev 聯手翻譯,是一本俄英對照的著作。當初正是因為一個荒謬的念頭——想用詩來深化與俄文存有的淺薄關係——才購入了這本詩集。事後證明,這是個天馬行空的幻想。

如今已有五年沒有接觸俄文,所以我如同作弊一般地閱讀英文翻譯。儘管如此,這轉化過,或大家常說有「缺漏」的詩意,還是為我帶來了平靜。我慶幸自己已經學會放下讀懂的堅持,也卻是這樣的釋懷之後,才真正觸摸到文字的生命。我終於知道,文字的生命與所有生命一樣,是無需理解,也可以去愛的東西。

過程中,偶爾我會轉向陪在英文身旁的俄文,試圖憑藉記憶朗讀原初的詩句。那感覺彷彿我回到了一片許久未訪的岩岸,一步又一步在上頭小心行走,偶爾拾起一顆又一顆石頭,實驗碰撞敲打,看它們會發出什麼毫無韻律與美感的、破碎而陌生的聲響。有時我發現曾經熟悉的面孔,就拿起來仔細端詳、把玩一番,然後放回原處,什麼都不帶走。

我想像,詩是海浪拍打岩岸的聲音。

這本詩集讓我感動的,不只塔可夫斯基,還有那兩位譯者明知不可能而為之的嘗試。翻譯與其說是盡力消除兩個語言之間的差異,不如說是給予它們相互擁抱的機會——在翻譯中必然的失去,也是創造的契機,美的再生與延續。如同 Philip Metres 所述,譯者即是奧菲斯,試圖引領摯愛重返人間,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回頭,確保她有緊緊跟隨;然而一旦他徹底轉頭了,摯愛也便消失無蹤。

所以譯者只能努力向前。

循著他們的腳步,我來到了岸邊,遙望遠處西里爾字母構成的彼岸,之間是同一片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