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於像是秋天的早晨

終於像是秋天的早晨,沒有過去幾個月來的烈日,是平靜樸實的陰沈。我已經戴上眼鏡,但仍半夢半醒,忽然聽似一陣雨聲,我起來探查,原來只是風。吹過樹葉,吹過湖面,吹過河堤岸邊,那唯一在風中行走的人。風聲之外,還有鳥聲,和車聲。

我想到我昨天回家的路上,走在大坪林四號出口出來之後,要轉進寶安街的那個小巷時,抬頭望向本應是烏黑,卻散發著光的天空——在那等待著的是如同中秋一般圓潤閃耀的滿月。昏黃的路燈陪襯著月光,我背後是閃爍的紅綠燈。月亮被巷子兩旁,還有前方的建築包圍;它們成了框架,與夜空構築成了一個畫面,月亮是這幅畫的主角。那是個白天平淡無奇的巷子,但是夜晚它總是變得無比美麗。我如今想到的是那個時刻,還有之後我從寶安街,要轉到中興路的巷子上,心裡出現的聲音——我心裡總是有個聲音,那就是自言自語——它跟我說:我不想要什麼,我只想要喜歡現在的生活。

然後我想到了爸。因為我在想,為什麼爸在的時候,我不能這麼想。

我回想起在醫院,爸已經決定要走安寧路線的時候,安寧專業的心理師來到急診室,來到我們用簾幕圍成的那個「小房間」;那時只有我和爸在。爸和心理師說了他要走安寧的決定,心理師問他,他不會捨不得嗎?爸說當然會,過去他也因此努力和病痛搏鬥,但他看到這對媽和我的影響、看我們累成這樣,現在他會捨得了。現在只是另一種的捨不得。有些話是我為他增修的,又或是我記錯的,因為我覺得他的意思就是這樣,至少在此刻我是如此認為。或許我的記憶再過一段時間之後,又會不同。那時我坐在一旁一語不發,努力不看向他們,眼淚一直落下。我忍不住想:我有為他做得夠多了嗎?一月九日,星期二,那個下午我為他叫救護車的時候,我心裡滿是怨恨,我覺得,又來了。這個怨恨當然是多年累積的,像沈積岩一樣,經年累月成了我這人格地理的一部分。不過神奇的是,爸離開的時候,他也把我的怨恨都帶走了,留下的只有我的愧歉。

我聽到媽醒來了。我從八點三十四開始寫,現在已經八點五十二。現在一樣,窗外有風聲、鳥聲,和車聲。不過現在真的開始下起雨了。我們等等要去吃早午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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