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d Potato

不知道有多少人看過 2016 年的《失落之城》（The Lost City of Z），這部花了三千萬美金拍攝，票房卻連兩千萬都不到的探險鉅片。差強人意的成績，短短五年，這部電影也如片中主角 Percy Fawcett，被這世界遺忘了。

《失落》改編自發生於二十世紀初的真實故事。1905 年，Percy 是個方才喜獲麟兒的英國軍官，他有能力、有膽識，充滿雄心壯志，但因為破敗的家族名聲而遲遲無法升官。為了獲得榮譽勳章，重拾家族榮光，他答應前往英國皇家地理學會（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，RGS）指派的任務，深入巴西的亞馬遜流域，去丈量河流上游未知的地形。旅途艱難，Percy 與夥伴因為意外闖入了原住民的地盤而遇突襲，又遭嗜血的食人魚攻擊，還要承受難耐的燠熱和致命的惡疾。途中，引領他們的原住民嚮導跟 Percy 說叢林中曾有一座城市，他們的財富之壯大和科技之先進白人無法想像。Percy 原先認為嚮導胡言亂語，直到自己成功到了源頭之後，在叢林裡發現了陶製的碗盤。從此他對這座失落之城的存在深信不疑，並將之取名為 Z，意作人類文明最後一片拼圖。證明 Z 的存在就此成為了 Percy 的夢想，接下來的二十年，即便經過了又一次功虧一簣的探險，以及讓他短暫失明的一戰，他還是不願放棄，最後就連當初對他充滿怨恨的兒子 Jack 都被這個夢想感動，希望與他一同完成這份志業。1925 年，Percy 與兒子再次返回亞馬遜叢林，尋找失落之城，卻從此下落不明。

看似是一部冒險動作片，其實《失落》的感覺更如它的中文譯名，是個亟需信仰和耐心去經歷，可能也終將失落，漫長而未知的旅程。先不論這部片的手法，近期我想不到任何一部片，比這部關於「失敗」的電影，讓我更去思考夢想的價值。電影取材自撰寫此次事件的書籍，作家 David Grann 所著的《失落之城 Z：亞馬遜的世紀探險之謎》（The Lost City of Z: A Tale of Deadly Obsession in the Amazon）。它的英文書名副標中，使用了「致命的痴迷」這樣的詞語。的確，夢想緊抓著多久，才會從堅持變為偏執？這問題的答案人人不同，《失落》拍出了夢想的代價與落空，留待觀眾自己決定。

夢想的代價，最直接的當然是展現在作夢者 Percy 身上。他為了尋找 Z，錯失多年與愛妻及子女相處的時間。而即便做了如此多的犧牲，仍舊沒有拿出證明的他，還必須承受上流社會的冷嘲熱諷。甚至到了最後，幾近六十的他，最終的放手一搏，更是與兒子一同葬身叢林，除了不及證實 Z 的存在，也無以享受晚年的天倫之樂。然而夢想的代價總不會只有一人在承擔。在《失落》這樣的故事中，更容易被遺忘的角色，是支撐著像 Percy 這樣的探險家，在幕後默默為家庭付出的女性，像是 Percy 的妻子 Nina Fawcett。雖然《失落》的主角確是 Percy，但導演 James Gray也給了 Nina 相當的份量——Percy 能夠這樣義無反顧地追求夢想，就是因為有 Nina 這樣堅忍不拔的精神支柱。Nina 的故事，或許就是當時諸多女性的故事——她才華出眾、學識過人，也充滿理想，卻因為女性的身份而處處受限。當 Percy 決定要二度返回亞馬遜，她的反應並非阻止他，而是希望與他同行。多年之後兒子 Jack 態度的轉變，除了深受 Percy 啟發，更大的功臣應該是幾十年來都負責教育他的 Nina。雖然都是丈夫在外探險，但如同 Nina 如片尾所說，尋找失落之城在許多方面來說，也成了她的人生志業。鼓勵丈夫與長子去找到 Z 的 Nina，至死之前都沒有找到兩位摯愛的下落，在電影最後一顆鏡頭，她也意象地走入了亞馬遜的叢林之中。

在現代，「夢想」二字似乎已經太過氾濫，變得過度浪漫而虛華無實。或許這是因為我們已經太常究問，什麼樣的夢想才有價值？這個答案，或是為人所認可的，或是被成功實現的，或是被後人所記得的。或許真正值得去思考的是，什麼才是夢想的價值？《失落》中的追逐夢想，看來是愚笨，是天真，是莽撞，是徒勞，但在這樣的癡狂之中，似乎也同時有一種無可取代的純粹或真摯，一種無所謂成敗或世俗意義的價值。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心中的答案是什麼，但《失落》給了一個我想要跟隨的方向。臨死前夕，Percy 在半夢半醒中舉起了手，憶起 Nina 在生 Jack 之前，不知道自己能否活過分娩，而決定寫給他的那段話：

「懷抱夢想，探索未知的領域，尋找美的事物，本身就是回報。人應當超越自己的極限，否則要天堂何用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