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五十六屆金馬看的最後一部,是焦點導演伊利亞.蘇萊曼 (Elia Suleiman) 的代表作。之前其實沒有聽過這位導演,我這次的觀影,可說純粹是跟風來的。
一個聖誕老公公被一群青少年追趕,禮物從他身後的包袱一個個掉落出來。他跑到教堂前,靠著柱子喘口氣時,發現自己胸口被插了一把刀。一位大肚男每天爬梯子,把喝完的空酒瓶放到屋頂。一天警察到來,他默默爬上屋頂,把梯子收起來。一個穿著睡袍的男人,早上把自家垃圾拋進隔壁鄰居的花園裡。一個觀光女孩向以色列警察問路,警察回答不出來,就把後車廂的巴勒斯坦犯人帶來,巴勒斯坦人向女孩說了三種可能的路徑。蘇萊曼則自己飾演不真的是男主角的男主角,一個名為蘇萊曼自己姓名的縮寫 E.S.。他是一名從頭到尾沒有表情,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男子。他每天開車到哨站旁邊的停車場和一位無名女子 (The Woman) 見面。兩人從未交談過,只有彼此對望、握手傳情,觀察眼前通過哨站來往兩地的車子,以及不曾離開崗位的站哨士兵。
整部電影幾乎沒有對白,只有行為和眼神。平淡與沈默貫穿全片,震耳欲聾的音樂卻有時如一場爆炸出現。《妙想天開》像是一副拼圖,由瑣碎的片段組成,每個人物都是其中一小塊,單拿一片出來摸不著頭緒,但若合在一起就得以看出全貌。蘇萊曼透過串連這些無始無終的悲喜劇段落,拼貼出「以巴衝突」這概括敷衍的名詞底下,人民實際生活的意象。藉此他做出的或是評論,或是批判,又或是單純呈現,他所觀察到的,這個世紀難解的窘境。電影對於兩國複雜關係的暗喻俯拾皆是,但我能夠撿起的大概不及十分之一。在我對以巴衝突有限的認識中,我看得出來的,或感受得出來的,只有在這無止的冤冤相報之中,無盡的哀傷,與其中偶爾乍現的幽默和希望。
電影的高峰,呼應它的片名 Divine Intervention,是在片末如夢境一般,deus ex machina 的一場戲。戲中五個以色列人明明在射靶,卻更像是拿槍練舞步,而長官——或是編舞者——就在一旁監督,無聲地指點這五位槍手。他們的標靶是一名蒙面巴勒斯坦女子的人型看板,已被他們打得滿是洞孔。在又一次的一陣亂打之後,塵土散去,自標靶後方,走出了一位真正的女子。雖然蒙面,不過她那銳利的雙眼,告訴我們她應是在停車場的那位無名女子。然而即便究竟身分是否相同,似也無關緊要。五名槍手看著她的出現,難以置信了一刻之後,便舉起槍來猛地對她連環發射。然而女子卻毫髮無傷。相反地,女子漂浮了起來,子彈在她面前驟止、聚集、旋轉,環繞她的頭周圍,形成了一個子彈光環。
在這個乍看之下酷似卡通的片段,蘇萊曼似是作結,也似是許願。女子最後終究在空中消失了,而 E. S. 仍舊是活生生在家鄉生活的無國之人,回到家裡,和母親一起靜靜地看著,那沸騰的壓力鍋靜靜地嚎叫。